2023年9月1日是個傷痛的日子，是您永遠離開我們的日子。我還像往常一樣站在校門口等待孩子們新學年歸來，想著利用晨讀，讓孩子們好好溫習溫習您的《小站》《渡口》《白楊》《黃河的主人》《井岡翠竹》；還尋思楚州實小建校97周年校慶紀念日時，集團第八屆“袁鷹作文獎”應(yīng)該啟動了；還在惦記著，還有五十多天，您的百歲生日就要到了，我得準備一個大大的壽桃呀……

可是，我怎么會想到您在這一天離開我們呢，離開無數(shù)喜歡您作品的讀者呢，離開您長期資助、全心關(guān)愛的家鄉(xiāng)福利院的孩子們呢。

淚眼蒙蒙，往事歷歷。此刻，我的腦海中全是您的影像，全是您的慈祥，全是您熱愛家鄉(xiāng)、關(guān)心家鄉(xiāng)后輩的一幕幕。

清楚地記得2009年10月10日，我在北京朝陽區(qū)金臺西路第一次拜訪您。您精神矍鑠，伸出溫暖的手與我相握，連聲說，歡迎！歡迎！在您極其簡樸但書香四溢的書房里，您聽我匯報家鄉(xiāng)的情況。當我告訴您，楚州實驗小學新校區(qū)已經(jīng)建設(shè)，您祖父田魯玙先生參與創(chuàng)建的江北慈幼院事業(yè)一直在傳承時，您陷入對往事的沉思，打斷我的話說：“江北慈幼院由銀行家談丹崖、周作民、朱虞生等發(fā)起創(chuàng)辦，由祖父具體操辦。說真的，祖父當年已經(jīng)不小了，用今天的話來說，就是老有所為，發(fā)揮余熱吧！”您還說，那時，你不到十歲，經(jīng)常跟著祖父在江北慈幼院內(nèi)玩，認識了不少教工和學生。尤其記得當年的校醫(yī)劉樹龍挽救了不少孤兒的生命，贏得了人們的贊揚。這些年來，您一直有個想法，希望家鄉(xiāng)能為孤殘兒童開個綠燈，就像當年江北慈幼院那樣，辦個食宿全免的學校，讓他們免費接受教育。說到此，您欣然題詞：“發(fā)揚江北慈幼院精神，辦好新時代教育�！�

您說，您這個淮安的兒子，離開故鄉(xiāng)八十多年了。離家時才十歲，后來，遠離故土，先后在浙江、上海、北京等地求學、工作、生活，聽到有關(guān)故鄉(xiāng)的只是片言只語，對故鄉(xiāng)現(xiàn)在發(fā)生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�；窗材堑栏叽髧勒�的城墻姿影，至今還留在腦海里。兒時就聽長輩說起：淮安府的城墻，同揚州府一樣，是全蘇北地區(qū)最好的城墻。記得除東、西、南、北四個城門外，南北還有兩座角樓，擔負著運河畔的瞭望任務(wù)。當年民間曾流傳一副有地方特色的趣聯(lián)：“南角樓，北角樓，南北角樓望南北；東長街，西長街，東西長街買東西�！比缃�，東西長街還在，南北角樓跟那道城墻早已夷為平地，只能在夢里去“望南北”了。印象很深的還有府衙的那副楹聯(lián)：“吃百姓之飯，穿百姓之衣，莫道百姓可欺，自己也是百姓；得一官不榮，失一官不辱，勿說一官無用，地方全靠一官�！迸f時代竟有如此有膽有識之士，在堂堂府衙上作如此擲地有金石聲的宣言，今天讀了，仍令人敬佩而且敬畏。您還說起淮安城里那些具有文化底蘊和歷史風塵的巷子：駙馬巷、麒麟巷、雙桃柳巷……還有凡辦喜事人家花轎必定要繞道走一次的多子巷，不知如今尚存否？最難忘的是北門內(nèi)的竇娥巷，傳說是《竇娥冤》主角的故里。那竇娥是淮安歷史上可以和漂母、梁紅玉齊名的女性名人，她的冤案感動上天，六月飛雪，由元代雜劇名家關(guān)漢卿寫成《感天動地竇娥冤》，流傳至今，感動了、教育了一代代觀眾和讀者。想起古代淮安人以這個冤死的弱女命名她住過的巷子，實在叫后輩敬佩之至！

與您交談，喚起您許多遙遠的記憶，讓我切實感受到您夢中流淌的是濃濃的鄉(xiāng)情、鄉(xiāng)愁。

此后十數(shù)年來，我?guī)缀跄昴昕赐�您。您特別喜歡孩子，所以，我每次去，都帶上幾個家鄉(xiāng)的少年兒童，給您祝壽，聆聽您的教誨。勤的時候，我一年去五六次；即使工作再忙，也堅持每年一次。

每次看到您用手緊緊拉著孩子們的手，一刻也不放開，一邊與孩子敘談，一邊用慈祥的目光看著他們，我總想說：孩子們真是您的心頭肉啊。每次離別，您都說，不急不急。您多想與家鄉(xiāng)的孩子們再交流一會兒啊。當我們真的要離開時，您會趕緊拿來自己的作品或是其他作家寫的書，有時也會拿出我們新近編寫的《元音童唱》，取出簽字水筆或是毛筆，寫上“某某某（看望他的孩子的姓名）小友”“袁鷹敬贈”等字樣�？粗�您的字，拳拳關(guān)愛的氣息撲面而來。您聽說家鄉(xiāng)學校擬用您的名字和您夫人吳蕓紅的名字創(chuàng)辦文學社，很高興，但堅持提出，文學社不用您的名字命名。您說，承受不起。在我們一再堅持下，您勉強同意以諧音的方式為關(guān)天培小學題寫了“元音童唱文學社”，以吳老在《新少年報》工作時聯(lián)系小讀者的稱謂——“咪咪姐姐”中的“咪咪”為山陽小學題寫了“咪咪文學社”。這樣的題簽顯然是看家鄉(xiāng)孩子們的面子，是勉勵后輩勤于習作，不斷寫好作文。否則，以你們做人的準則，是萬萬不同意的。

印象最為深刻的是2021年，我?guī)�上了仇賀宇和蓋娜美兩個孩子去看您，您非常高興，早早地坐在書桌前等我們。其實，我知道，這幾年，您很不容易。自2014年不慎摔倒導致股骨頸骨折后，您大多時間都躺在床上，因年紀大，未能治愈，偶爾下床，也只能靠助步椅艱難挪步。這幾年，您打包將您的著作和一些名家的著作贈予家鄉(xiāng)小學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，已有數(shù)十次。其中，除您自己不同時期出版的著作外，不乏巴金、冰心、曹靖華等名家珍貴的簽名書，而且每本書的扉頁上都有您親手蓋的“袁鷹敬贈”這樣一枚朱文方印。為了培養(yǎng)孩子們的作文興趣，您還捐贈了二十萬元設(shè)立袁鷹作文獎基金。尤為感人的是，頒發(fā)袁鷹作文獎時，每一張證書，您都簽上自己的名字。在得悉家鄉(xiāng)作協(xié)召開代表大會時，臥床養(yǎng)病的您，不顧高齡，寫來賀信：“故鄉(xiāng)勝跡，運河帆影，長在夢中閃現(xiàn)，遙望古城，不勝依依。祝故鄉(xiāng)文星閃耀，文氣濃郁，文華飄香，文韻繁榮！”其華灼灼，其情切切，其心悠悠。

“病臥依稀思古城，巨資襄助設(shè)書宸。生平擘畫千秋事，澤惠童蒙逐夢成。”可誰想到，您一別成永遠。您答應(yīng)我們的：在身體好一點的時候，回淮安看看。如今，您的心愿終成我們的遺憾。

無語凝噎。此后，唯有一生憶你！淚眼中，愿天堂沒有病痛。袁老，您走好！